查看原文
其他

我在大理改造白族老房子(干活篇)

林杉 水杉小记 2023-11-26

今年三月中旬到四月初,我本着逃离北京雾霾以及学习盖房子的初衷来到了艺哲的Eco House。在这个位于大理云峰村,实践零垃圾与可持续生活方式的小院内,我掌勺当了大厨,建立了垃圾分类,做了十几位志愿者的采访,也与来自各地的朋友们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



会见建筑师

大理古城

艺哲朋友的夏尔·布馋素食火锅店

艺哲朋友的夏尔·布馋素食火锅店

床单厂外


话说刚到云峰村的第一天,一进门亚丽就交给我了一个活:“队长让咱俩把一楼二楼的平面图画一下。”虽然第一天以进屋补觉为由略过了,但第二天还是要撸起袖子和军良哥把活干起。“咱们今天一定得画出来,周一约建筑师见面,要带上平面图,”队长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我凭着初中数学课的记忆,先在纸上按房子大概轮廓和布局打了个草图,然后和军良哥用卷尺把每个墙面、柱子间的距离一一量出来,把数据填在图上,再算出合理的比例尺,重画一个比例精确的图。


可是测量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数据根本不可能完全准确。有时真实的墙面不像图中是完美的三角形,而是一个角被削去而形成短面,这时卷尺另一头的军良哥不以为意地给我说个大概值,我也就只得记下,但心中满是狐疑。有的时候尺子不直,有的时候和地面不水平,有时候墙太宽,而我们只能从中间做个标志继续量……最后常常有平行的两面墙宽度差好几厘米的情况,让我哭笑不得。


如果是份数学作业,恐怕我们的图都不一定能及格,不过还好最后不是用作严格的施工图纸,而只是给建筑师看个大概。我们交差时还是受到了队长的表扬。


建筑师李烨是东北人,从清华和哈佛建系毕业移民大理,出于兴趣,友情帮艺哲参谋老房子翻新的设计规划。他的时地建筑工作室在大理古城南门的床单厂艺术区内,用艺哲的话说就是大理的“798”。出了古城南门就渐渐远离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一条点缀着低调小店的小路走到头就看到了艺术区的标志。里面一圈90年代的办公白楼被浓墨重彩地喷画上了彩绘和涂鸦,其中有一面墙改造成了攀岩场地,关于艺术、音乐、手作的店名映入眼前:杂字、方圆音画、乐天陶社、子曰影像……


进入工作室,一下隔离了外面视觉和听觉上的热闹嘈杂,进到了一片融合日式极简,中式禅意,和后现代设计的空间。李烨还没有到,我们一行人便坐在沙发上休息。从书架上看到了一本关于国外乡村亲手制造房屋的书,我取了下来翻看,看到用树木、石块做成的造型奇特的柱子、楼梯、家具,我不禁对军良哥惊叹:“咱们房子也可以这么建。”后来李烨一来便笑道:“书你们拿走,好好看看。”


李烨并没有嫌弃我们的平面图,只是为没有量墙厚而导致一二楼格局不一致而笑了笑。他坐了下来,撕了张烘焙纸,覆在平面图上,边说边用荧光笔画起了示意。李烨为把Eco House建设成主题民宿提出了很多种方案:楼梯调转方向,做三间客房,各带一个卫生间;做成青旅,做个大通铺,共享卫生间等等……但听的时候大家总觉得都不是最理想——或者说,太理想,却不符合Eco House的实际。


我们发现,建筑师是从顾客舒适度的视角来提出建议的。但是目前的Eco House,不管是成本还是人力上都还很难满足一个市场上常见民宿的基本需求。比如,卫生间和浴室需要共享。再比如,一楼和二楼只靠一层满是缝隙的老木地板相隔,而如果灌入水泥可能原本的木头房梁无法承受重量,所以无法解决隔音问题。“实在不行,到时候每人发一个耳塞,”艺哲说。


首先,方案中提出每个房间配一个卫生间,并且拆除原一层女生宿舍的卫生间(那是第一期志愿者们建起并引以为豪的区域),从而使卧室与室外联通,采光变好。可是,这不仅使成本增加,在施工上对于志愿者们有难度,而且也会辜负以前志愿者的心血。


艺哲的意思是先保留一楼的两个卫生间,不管上厕所还是洗澡,大家共享。“大冬天洗完澡披着浴巾上楼,很可怜的,”李烨貌似无辜地说。我也心想,如果自己住民宿,独立卫生间似乎是基本需求。可这,并不是Eco House目前所能提供的。那么,它是不是更像青旅呢?


“那就做成青旅床位吧!”李烨再次建议,“能住十来个人,按人头收费。”艺哲想了一下,又说,房子的水、电、食物无法承受这么多人住进来。想想只有一个浴室,那么多人洗澡要排多久的队呢!


如此这般,在交换了各种意见和看法后,还是决定按原计划,做两到三间客房,共享厕所和浴室。而隔音问题,马姐和李烨各提到了自己接触过的隔音材料和案例,但也还要因地制宜,根据Eco House的房屋条件选择适合的解决方式。


这次讨论让我发现,尽管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想象中的Eco House,但最终,还是要根据它本身的特质以及艺哲的预算来建造。“Eco涵盖的很广泛,而它的定位到底是什么?”马姐问出了每个人心里的问题。可也许对艺哲来说,一切都尚在探索之中。而探索,才是她对这个房子最独特的定位。



改造房屋

女生宿舍改造前

女生宿舍改造后——衣架、鞋架

搬完了一车的二手建材,抬床架

女生宿舍改造后——大通铺

厨房改造中——安装架子

Tutti给花园安上木栅栏


在从长计议后,还是要从眼前干起。艺哲即将启程去昆明的那晚,我刚做好送行的晚饭,大家还没来得及入座就都被叫出了门。到巷子口一看,一辆卡车后面整整齐齐摆满了一厢玻璃、木板、铁架、还有各式的电饭锅,而军良哥和马姐满头大汗地站在一旁。原来,他们两个人花了一下午去朋友的仓库、二手市场淘来这些装修材料,用来给Eco House做家装。


“这个司机太难缠了,”军良哥低声跟我们抱怨道,“每个物件都得按他的意思摆,把我和马姐训得够呛。”


而我们几个却是叫苦不迭:这么多东西,得何年何月才能搬完!而我自己也是暗自想着:我们得几点才能吃上饭呀!


“咱家做饭有锅,要这么多锅干什么!”看着一排的老旧电饭锅,艺哲目瞪口呆地问道。“看看能干嘛,实在不行可以养点多肉。”军良哥悠然笑道。


大敌当前,姑娘们立马变起了女汉子。平时看着文静纤瘦的Tutti二话不说就上了车,配合着军良哥,抬起中小个的木板往下递。我、艺哲、亚丽在下面接应,把小件的物品搬进了客厅,而较重的玻璃和木板暂时垒在了门口的巷子边。


一旁的司机看得傻眼:“女孩也搬啊!谁家娶了真是好福气。”军良哥也打趣地应和着:“快给娶走吧,车费别要啦!”


最后,我们两三个人一起配合把几个床的铁架子搬进了院子,支在墙边。将近一个多小时下来,每个人都气喘吁吁,累得直瞪眼。坐在桌边时,饭全凉了。军良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饭菜,说累得已经不饿了。饭后,大家送走了艺哲,再度上阵把巷子里堆着的木板和玻璃一个一个搬到了客厅,搬了将近两个小时。


之后的两周,我们目睹了这些看似废旧的建材被改造,在老房子里焕发新生命。


第二天,我托军良哥把铁架子搬了进来。我把杂乱摊在地上的工具一件件捡起来,把钉子归类整理,摆到架子上,便成了一个一目了然的工具架。同日,军良哥把收集来的小木板、架子打到了厨房的墙上,于是我们有了洗漱用品架、调料架、厨具架等等。一日,女生宿舍家徒四壁的墙上也有了挂衣服的钉子,地上有了木板和竹子打成的鞋架。又一日,厨房的储物柜上和灶台下挂上了马姐做的帘子,女生宿舍的厕所也终于有了门帘。之后的每一日,在房子里都会看到像这样的或大或小的改变


有天艺哲在微信群里说:“回来怕我都要不认识了!”我们在饭桌上几个相视而笑:“你走三天估计回来就不认识了!”


虽然艺哲走后的第一天,大家都有种领导离开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们也讨论过每天只工作一上午,下午一起出去玩。但似乎偷懒在这里从来不是一种快乐,而劳动才是带给大家充实感的事情、每个人自发的选择。在看到别人手中有活的时候,相比坐在一旁无所事事,我们总是更希望加入劳作中,感受到自己是团队的一员。


我们依照自己的爱好进行了分工,亚丽负责清洁和刷墙,我负责归纳和整理,军良哥负责打造家具,而Tutti负责园艺和花艺。几天后,我把楼梯间满地的垃圾和工具清扫得一干二净,把所有工具用重复利用的塑料袋分类呈放,同时用四个旧纸箱建立了基础的垃圾分类。其他几位也各有建树:军良哥继续着他的家具大改造,亚丽把二楼的墙重刷了两遍,Tutti每天给花菜浇水,移植了数棵植物,给花园新搭了竹栅栏,也创作了不少瓶插花。


这让我重新认识了工作:让人快乐的工作绝不是被人逼出来的,而是自发和身边的人一起合作和创造,从而使自己的价值被看到、欣赏,感受到一种成就感和归属感。



零垃圾生活

清理楼梯间的垃圾和建材

清理完的楼梯间

建立了垃圾分类


在去前,我问过艺哲来当志愿者的都是什么样的人,艺哲的回答是:“实践零废弃生活的小伙伴们。”可来到这里,我发现与其说是实践,不如说是学习和探索。同时我也意识到实践既发生在个人层面,同时也依赖于体制和系统的建立。


我去的时候,Eco House已经建立了不少减少垃圾的习惯。比如,每天我们出去买馒头会拿上盘子,买菜都会背一个当地的竹筐,并从厨房地上的箱子里拿几个积存的塑料袋、无纺布袋、空瓶,尽量不再接受商家的新袋子。


每天的烂菜叶子、瓜子皮会倒在院子的一角用于堆肥,而沾了油的剩饭剩菜则给邻居周大伯来喂狗。有时候,艺哲还会用果皮等自制酵素,之后用于洗菜(可以分解菜里的农药)、洗碗、清洁。


可是日常产生的垃圾还没有一个合理的处理方式。志愿者们基本都来自城市或在城市生活过不短的时日。在我们的生活中,工业产品及其包装似乎已经成为根深蒂固。我们在不自觉中随时随地产生着很多垃圾:用的洗面奶包装、买来的口罩包装、超市里的食品包装等等等等。通过种种纪录片和阅读,我们知道垃圾对地球环境的危害,可还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减少和处理它们。


而当时的Eco House还并没有一个垃圾和回收的系统来帮助大家有效减少和处理这类垃圾。由于“零垃圾”的理念,整个房子里只有厕所两个垃圾桶,似乎意图是通过减少垃圾桶而减少垃圾本身。可事实上,采购来的建筑材料产生了不少一次性的包装,而我们每个人也制造着垃圾,可它们却无处可去。结果就是,过量的垃圾盛满了客厅的纸箱,摊满了楼梯间。甚至院子里的土地里也散布着零碎的碎料、金属、布条等等。作为提倡“零垃圾”的房子,一进门却是垃圾遍地。


我们用三天时间清理了楼梯间,把可用的大小工具都细分了类,放进了相应的袋子里。同时用四个纸箱建立了基础的垃圾分类。虽然村里还没有专门处理分类垃圾的对应渠道,但是我们希望先建立起房子里的分类系统和大家分类的习惯,日后可以在当地再建立关系,为这些垃圾找到归宿。


这让我反思,我们很多志愿者来的时候是冲着“Eco House”的名号,期待到这里体验完善的体制,学习环保的生活方式。可我们到了以后才会慢慢理解到,大理Eco House其实还处在一个建设的过程——不仅是房子本身,也是它的生活方式。我们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的知识、习惯带到这里,为它在有形和无形上舔砖添瓦。


说来也许难以置信,这次Eco House之旅中,我遇到的所有志愿者都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Eco是什么意思呀?”


Eco的本意在于生态环保,提倡对自然和人类都有益的可持续性生活方式。可在实践上,却是一个很广的范围。比如,买支持公平贸易、采用可降解包装的产品是环保,不买这些产品而在家自制也是环保,自制后与人分享从而带动社区更是环保。作为志愿者们,我们需要不断地问,Eco House现在走到哪一步了呢?而作为个体,我们也要问,我们自己的做到哪一步了呢?


建筑师李烨曾经跟我们说,Eco是为了让大家的生活更舒适、环境更美丽,而如果牺牲了舒适度片面地追求环保,那恐怕会使人抵触,而违背了我们的初衷。在Eco House的两个星期里,我也逐渐理解,也许Eco最终的目的不是做到与人比较下的最好,而是在自身和所处环境允许的条件下,力所能及地为改善环境出份力。与此同时,也让自己的生活更简单、身心更愉悦。这才是Eco对我们每个人最大的价值所在。



离开Eco House

和马姐在漫天黄土中捡石块

军良哥干活后的鞋

离开大理的航班


短短的两个星期,却收获了无比丰富的体验。出来时,是想逃离都市,来体验乡村慢节奏生活的;可来了以后,我发现每天体力脑力并用还开会,干活节奏并不怎么慢。来的时候,以为是来学习零垃圾和极简生活方式的;可来了后,发现其实是自己在贡献已有的关于零垃圾和极简生活的知识和习惯。来的时候,以为当了大厨,每天可以变着花样地做好吃的;来了以后发现,能整出来一日三餐就已经很考验毅力了!来的时候,以为条件虽然艰苦,可难不倒曾经四处游历的自己;来了以后发现,亲手挖土搬石头、面对锯木头满天木屑的时候都在挑战自己意志力的极限,而最终也无法适应这里的卫生条件。


这些体验也促使我重新审视自己对理想生活的定义。自给自足、环保可持续、共享生活、社群文化想起来很简单,可在实践时,我也发现着它们和自己各种观念和习惯的冲突:生活舒适度、卫生条件、隐私与个人空间、文化背景等等。这反而让我意识到,我所追求的不是一个牺牲掉社会发展带来的舒适度的Eco Life,而是一个融合了环保意识与现代生活习惯的平衡点。换句话说,Eco Life并不代表回到以前的艰苦生活,而是把通过科技、创意与环保的结合让生活更加美好。


近一个月来看着一批又一批新到的志愿者们的照片,发现Eco House每天都在发生着巨大的改变。在前几批志愿者们的艰苦奋斗下,卫生条件已经大大地改观,每天的活动也由最初的扫土、搬砖、建房转移到了更多装饰性和创意性的工作中上,同时开始举办有趣的社群文化的交流活动。每一天看着房子“解放前”和“解放后”的对比,都让我看到我们的努力所带来的影响。我也相信Eco House的未来会越来越接近对理想生活的想象。


与其说Eco House是一个成型的作品,不如说它是一个可能性,是人与人、思想与思想碰撞的地点。每个人都带给了它自己的创意,也从它处带走自己所需要的灵感。


现在,Eco House是艺哲的一颗种子,被我们每个人浇水,从而发芽生长。而有一天,我们每个人也都会找到自己的种子,孕育出自己独一无二的愿景。感谢它的存在,也感谢艺哲的包容与坚守,让我们相信生活的无限可能。


作者简介

我叫林杉,90后,来自北京。去年从美国曼荷莲女子学院毕业,主修新闻、文学、音乐。曾在伦敦学习跳伞、烹饪,在泰国小岛学习瑜伽、潜水,在麻省有机农场学习可持续生活方式。回国后继续追随好奇心四处游历,探寻心目中的理想生活。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